當天使戀上浮雲

故事的開端總是如此，他跟其他人一樣，除了名字之外，不帶任何一丁點記憶來到這個鳥不生蛋的鬼地方。

倏忽，移動的鐵籠子“喀”的一聲，上了卡榫，他朦朦朧朧的從睡夢中被喚回，他眨了眨眼，四周環境陌生的讓他無法辨識，但他異常冷靜──或是強迫自己不要表現太過慌張──將雙手撐在身體兩側，慢慢起身。

可能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待了過長了時間，一道陽光灑進來刺眼的要命，光點甚至足一擴大，最後他抬起頭看見的是一片無雲如水洗過湛藍的天，與一群年紀相仿的少年們，伸長脖子爭先恐後想一探究竟。

──有什麼好看？

他在內心對這群少年的行為感到嗤之以鼻。

「嘿、嘿，你們讓開。」一道用著極其怪異腔調說話的聲音從遠方傳來，隨著語落，少年們嘴上仍是議論紛紛，但還是如摩西分海般聽話的往兩排站好，方便聲音主人走來。

「怎麼是你？」其中一名少年詫異的問。

「嘿、這是什麼沒禮貌的問話？」頂著獨特鄉音的少年哭笑不得的回。

「Alby呢？」

「他在醫務室幫Jeff壓制那個瞎卡摔傷手的遜客，還是…你們覺得被Alby迎接比較好？」

「老天！饒過我們吧！」哀嚎聲瞬間此起彼落，「他的迎接可粗暴的呢！太過熱烈、太過熱情了！」

「所以這次的菜鳥很幸運吧！」少年洋洋得意地說。

各樣的聲音、各式從未聽過的詞語，還有聽得一頭霧水的對話，不斷從頭頂上傳來，他皺緊眉頭，仰著脖子快發酸之際，才見一頭於太陽照射下快融合一體的金色髮絲，精緻五官的稚嫩臉龐看似十五、六歲的少年，彎下腰來仔細將他從頭到腳來回看了好幾遍。

「這次是亞洲臉孔呢！」少年紅潤的薄唇揚起大大的笑靨，親切的說道。

「這、這裡是哪裡？」他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些，但略為結巴的問話卻誠實出賣他內心的抗拒與對未知環境的恐懼。

「噢！抱歉，忘記先介紹。」少年敏捷地向前跳進鐵籠裡，他的體重輕如鴻毛，鐵籠子並未因少年突如其來的造訪而晃動。

他警戒的──也可以說是與生俱來帶點野獸性格的本能──向後退了些，不是很友善的視線狠狠睇著毫不畏懼朝自己走來的少年，「你、你是誰？」

「每個人第一次來到這裡都是跟你一樣，別害怕！歡迎來到迷宮幽地啊！菜鳥。」少年且說且伸出友善的手，「Hi，我叫Newt。」

Newt不同既定的西方臉孔印象該是金髮碧眼，從他墨黑色的瞳孔中看見自己畏縮膽小的鬼樣，多想撇頭不去正視自己現在慌亂的模樣，但那個眼神是如此清澈澄淨，深邃的眼眸有如大海讓人沉溺，無法移開視線。

「嗯？」Newt帶著咧到兩耳下的笑容，略微晃晃置在半空中的手暗示。

「呃……」他這時才察覺自己的失態，趕緊回過神握住對方釋出善意的手，想自我介紹時卻記不起自己的名字。

Newt曉得他停頓的反應為何，畢竟每個人都如此經歷過，他和善的笑著說，「沒關係，不用急。」

他滿是困惑的瞅著依舊掛著溫暖笑容的少年，「不用急？」

「名字，過幾天你就會想起來的。」

他愣愣地頷首，即使搞不清楚情況，還有滿肚子的疑惑與不安，但指尖傳來燙人的溫度，Newt緊握著他的手將他從黑暗深淵帶離，一股暖流湧上心頭，將他的煩惱逐漸淡化。

「再次歡迎你！菜鳥，這裡是迷宮幽地。」

少年領著他離開冰冷的鐵籠，他猶如方出生的嬰兒對於一切感到新奇，少年背後映著水藍色穹蒼，金黃色溫暖的陽光灑落於少年身上，使他的笑靨更加奪目耀眼。

日後，他試問過自己好幾次，究竟是何時開始Newt於他心中的天秤已無法平衡？

最後他總是得到同樣的答案，可能從兩人初見面的那刻起，Newt那抹不經意的笑，早已或深或淺敲進他心底。

※

在這個放眼望去碧草如茵的地方，所有人──一致看來都是十來歲的少年們──於這兒生活，建造遮風避雨的木屋、種植飲食所需的蔬果，或是到草地後方總是綠意盎然的森林裡採集食物，這已經佔了整體面積的三分之二。除了糧食生產，衣物、工具等各項生活所需，都是少年們親手打造，這一個農村共同體、自給自足的型態，猶如中古世紀的歐洲莊園。

所剩面積最後三分之一是在森林的最後方，那兒人煙稀少，更應該說是沒人願意靠近，是個荒涼已久、無人開墾的山丘。

而周圍聳立四面快擎天的牆，略為斑駁灰暗的牆面上攀爬著眼顯的綠色藤蔓與青苔，像是驕傲的告訴所有人它是如何承受風吹日曬，還能如此屹立不搖，將所有人囚禁於此。

在這兒生存的人將此地稱為“迷宮幽地”，男孩們更自封為高傲的“幽地鬥士”，他們在這貧瘠、缺乏物資的地方自立生存，不被環境打敗。

因此，這裡非常不歡迎白吃白住的人，每個方來幽地的菜鳥，還沒搞清楚這是什麼鬼地方的時候，已在幽地的制度迫使下，胡亂的選擇一份“工作”。

來到幽地第二天，一名身高矮自己一截的光頭黑人──聽周圍的人都喊他為“Alby”，看似是這個幽地的領導者──帶著他重新介紹一次這裡的生活環境、制度與每個人自己的份內工作。

有負責烹煮食物的廚師、有負責宰殺牛羊的屠夫、有負責栽種蔬果的園丁、有負責照顧受傷夥伴的醫生、有負責探查最外圍那層高牆究竟是何物的飛毛腿。

「飛毛腿？」他對於這個字眼感到極度陌生。

「很怪的職務，對吧？」Alby認同他為何吃驚的張大嘴，「大概是你來的前三四個月剛組成的職務，是要負責去探查那面高牆裡面的東西，你看那面敞開的牆壁……」他隨著Alby手指的方向看去，「從我來到這個幽地便一直都在，每天固定清晨日出時開啟，傍晚時會關上，夜晚會聽見一些野獸的叫聲與不知名東西在移動的聲音。」

「野獸？」

「是啊！我們稱牠為『鬼火獸』，沒人能見過牠還能活著從迷宮回來。飛毛腿這工作不是所有人都能做的，得特別挑選過。」Alby饒富趣味的盯著眼前襯衫袖口捲上露出手臂結實的線條，整體身材不同於印象中的亞洲人，是如此膀闊腰圓，精壯得十分好看的人，他確實是很適合當一名Runner。

「嘿、菜鳥，你對飛毛腿有興趣嗎？」

他沉默地凝視Alby許久，最後扯歪一邊唇角，訕訕的回以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。

※

飛毛腿這份工作在眾人眼裡是十分吃力不討好，甚至是大家避之唯恐不及，除了得面對迷宮內，不確定的危險因素外，其中一個原因即是得在大夥仍在睡夢中時，他們必須梳洗完畢，站在高牆面前等候它開啟。

「Wow～Alby，有新人？」Newt雙手放在口袋內，漫不經心地走到集合地點，望見不熟悉的面孔，忍不住驚呼。

「是啊！Newt，你能不能快一點？」Alby眉頭緊皺，顯然有點不耐煩，Newt的壞毛病總是喜歡拖到最後一刻才出現在集合地點。

「反正大門也還沒開啊！」Newt晃過Alby身邊，朝新人走過去，「Hi……」想親切的打招呼時，卻尷尬的不曉得對方名字。

「……Minho。」

「原來你已經想起自己的名字了啊！」Newt搔搔頭說，「對了！我就是你第一天到去接你的那個，還記得我名字嗎？」

「嗯，Newt。」Minho很簡潔扼要地回答。

「沒錯、沒錯，沒想到你還記得。」Newt友善的一手搭上Minho的肩頭，竊竊笑道。

Minho撇頭認真盯著這個與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少年，但瘦弱的彷彿一陣強風吹過就會被擱倒，他越是盱衡Newt身材，眉間湊得越近，「嘿、Alby，這個弱不禁風的瘦皮猴也是Runner？」

「I'm sorry, what you say？」Newt第一時間無法接受那個遜客菜鳥質疑自己，眼白都快翻到後腦勺去，「Oh my god、Oh my god！你可曉得我對自己的這雙腳多麼有自信嗎？這個幽地能跑贏我的人可不多呢！」

Minho帶著強烈的不信任眼神，上下來回衡量好幾次Newt，「噢…好有說服力。」

Newt仰天無聲的咒罵幾句髒話，二話不說立即鬆開摟住Minho肩膀的手，賭氣的走到高牆前，不理會後頭Alby口口聲聲命令著他回到隊伍中間，而那個惹惱Newt的始作俑者，興意盎然的望著Newt單薄的背影。

迷宮的大門霍地發出巨大齒輪移動的聲響，只見緊閉的牆壁緩慢地開啟一條通道，Newt負氣地回頭，惡狠狠瞪了一眼看起來毫無幹勁的Minho，不管Alby一直叫他“嘿、嘿！等等”，他頭也不回快速衝了進去。

「真像個孩子。」這是飛快略過Alby，追隨Newt腳步奔進迷宮的Minho所留下。

Alby一時間反應不過來，眼睜睜看著Newt跟Minho突然演起百米競賽，「老天！他們今天能好好相處度過嗎？」

「Alby別擔心，Newt只是一時小孩子脾氣而已。」今天探查任務中另一名Runner──George經過Alby身邊笑笑地說道，「走吧！我們也快點進去吧！不然我們可會被那兩個人拋下的。」

看著前方與自己拉出好一段距離的三個人背影，Alby嘆了好長的一口氣，最後還是認命地跟上去。